蝎子

句芒云路洁白的云朵会撒谎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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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洁白的云朵会撒谎》原载《山西文学》年第9期

太阳落坡,乌鸦归窝,天色晚啦,你该回家啦。

——苗族赎魂咒译文

1

把尘封在床底下数十年的破木箱子拖出时,暮色正从四方翻滚而来。拉奎重重地喘了口粗气,攥着钥匙和铁锁的双手止不住地哆嗦。箱子里封存的半部法书,是他万劫不复前唯一的指望了。

白日里,身为萆罢村最后一个祭司的拉奎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,在他主持的“车七姊妹”法事中,一个叫努努的女孩,魂魄逗留在天国,怎么都不肯回转人世间了。

人没魂魄,不死也得癫。快五十岁的人了,拉奎见过的生死多得像天上星子,但此刻衰老麻木的肉身仍无法自控地惶恐起来。拉奎手忙脚乱地拨弄着,箱子里久睡多年的法书被弄醒,睡眼惺松,发出不耐烦的唏哗唏哗声,喷吐给拉奎一脸的霉尘。

“抬头望青天,师傅在身边……”,每句巫辞的开头都是这样的,要真能这样,该多好啊……拉奎在心头默念着,双手忙不迭地把法书翻到了最后一页——完了,拉奎心头猛地一震,已经烙了四条鱼尾纹的额头渗出汗珠,脑袋一片空白,人整个急速地往黑暗里坠沉。莫慌,莫急,再好生找哈,一张一张慢慢翻,一定有的!拉奎揉揉眼睛,决定把搜索目标从页细化到行。

第一部分,“颇果”。既娱神也娱人的祭祀法事,哪会记载救治失落魂的法子?拉奎掩藏在参差白发里的额头,凹凸不平的眉沟被一把看不见的锄头不断地锄深。宣纸上师傅草草记录下的文字,弯弯扭扭像堆不按情理生长的杂草,此刻蜿蜒在拉奎发红的瞳孔中,像草诡婆侍弄在坛坛罐罐的红蝎子、青蟾蜍。

第二部分,“祀雷”。过程、禁忌比“颇果”更多,同样没有半句相关的口诀。拉奎当年还没得亲眼目睹这场祭祀大典,师傅就已把它一起带进棺材,说起来也是怪“车七姊妹”,跟师傅和他都有仇似的。拉奎抬手摸摸额头,才发觉自己青白参半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汗水蒸得半熟。拉奎紧咬嘴唇,越过一沓小拇指节厚的宣纸,找到最后部分——“车七姊妹”。老天爷保佑,菩萨保佑,祖师爷保佑,万万不能……拉奎下意识地按住胸脯,试图稳住狂乱的心跳,强制自己集中精力又趴在乱草一般的文字丛中摸索起来。

还是一无所获。草丛里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珠贝,也没有生长着起死回生的还魂草。让拉奎祭司恨得牙根痒痒的是,法书前不残,后不缺,偏偏就在记载有车七姊妹的后半部分毁坏了,像王母娘娘当年的一梭子,硬生生把人家恩恩爱爱的牛郎织女撕扯开来。想起多年前师傅攥着它久久不肯闭眼的样子,深埋在祭司心底的痛再次翻搅起来。

砰!拉奎一拳重重捶向木桌,骇得尘土们受惊逃窜。

莫想了,继续翻吧。拉奎收拢心思,把散乱的眼神聚集在法书最后一页,褐黄色的牛皮纸封底,一行似乎是被泪水洇过的模糊字迹如刀入心口,瞬间冻住了拉奎的目光:啊,师傅的笔迹!

洁白的云朵会撒谎。

当年,法书被毁坏后,大病不起的师傅已无力再将它补全,貌似在封底留下绝笔的师傅竟是告诫他:洁白的云朵会撒谎。

随着法书噗一声掉落在地,拉奎老人也犹如醍醐灌顶,软软地垮在了尘土里。

人真是不得不服老,一点惊吓都扛不住。怎么就没看出呢?那个白云一般美好的努努,一直在用过多的微笑掩饰着内心,这些天来,他从没想过她有张会说谎的脸,她抹着白里透红的霜粉,云朵一样洁白的脸,桃花瓣一样的颊,这张脸太像二十多年前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脸了,即便二十多年后,仍能让他长时间恍惚,忘记了去探究她表情之内还埋藏着的表情。

可是,她为什么要向他撒谎?

拉奎将法书重新端回手上,无意识地合上、打开,打开、再合上,双眼在绝望地合闭之后,脑中的画面却更加清晰,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窗外那些没有屋檐高的连绵群山,还有笼在其间的雾霭,像一大块被迫降落人间却不肯着陆的云朵。在河那边,云朵的深处,一直有对犹如看死牛烂马似的眼睛,那双生前握起杀猪刀眼不眨心不跳的手,要是能从他那个世界里伸出来,恐怕早一把掐住他的喉咙了,比捏死一只嫩鸡仔还容易。

洁白的云朵会撒谎,洁白的云朵会撒谎!拉奎睁开双眼,脑门前再度跳出这行字时,竟意外得到了神灵的启示:数十年前去逝的师傅怎么可能对他的遭遇未卜先知?会不会是告诉他,当他把姑娘们的灵魂“车”到天国后,她们看到听到的一切全是谎言利用云朵构筑出来的幻相,就像所有人同时进入了一个梦境?如果师傅的意思确实是这样的话,那当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赶紧找到一样东西,吸引努努的魂魄重新回到躯壳。

可是,那会是什么呢?

有风在动,那边山的云雾缓缓度过绿度河,蚂蚁搬家似的。在绿度河两岸的人们看来,绿度河就是一普普通通的河,平常没涨水时只要把裤管挽到膝盖骨就能轻松趟过去,但这些人中不包括拉奎祭司。不了解的,只听说拉奎命中犯水,过河会折寿;知道根底的,都肚里含灯草似的透明,河那边的女人,才是拉奎不敢去蹚的河流。这么多年,拉奎祭司确实做到了,河那边不管谁家婚丧嫁娶,他一概不参与,请得殷切了,就让他邻寨的师兄弟代替。两三年前一个不平静的早上,拉奎祭司看到河对岸田埂上插秧子似的站满了人,听那边过来的人讲才知道,花远家的男人昨夜里卖完猪肉后又酗酒,栽进烂泥田溺死了。他听着她在人群中哭得撕心裂肺、惊天动地,还是没有勇气蹚过河去。

老天爷解救你,以后好好过下半辈子吧。那晚,拉奎一个人呆呆地在水边站了很久,朝着河那边荡过来的风自言自语了那么一句。没有任何回应,只有拉奎一个人的影子歪歪扭扭地倒在水中。

才得两三年清静,他们的孩子努努就在他手上出事了,还是生死的大事,不知道她会怎么想?村子里的人们又会怎么想?是主动去找她?还是等她来找自己呢?

还是问卦吧,每次遇到疑难大事,可不都是师傅传的那对卦木帮做决定的?拉奎拿出卦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,檀木的幽微芳香从手上缓缓流散到鼻间,在屋子里孤单游走,想到两瓣卦木时刻寸步不离,百倍地好过自己形影相吊的暮年,不由凑近卦木,深吸了一大口气。此刻它们相挨着睡在手掌上,像两条因相濡以沫而双双枯瘦而死的鲫鱼。

手一分,枯鱼卦木啪啪两声掉落在地,一瓣翻,一瓣覆。

顺卦。

拉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,感觉自己终于从烂泥田挣扎着爬上了田坎。

2

事情都是由正月玩年引起的。

萆罢寨原先和武陵山一带的很多寨子一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每年正月,都要请祭司选个黄道吉日主持“车七姊妹”法事,将村里年轻人的魂魄“车”往天国游玩一番。这规矩底下流传着一个故事,说的是七仙女与董永配成夫妻后,她的姐妹们便约定每年正月的初一至十五相继下凡来看望他们。所以,参加车七姊妹的人可多可少,男女不论,但一次顶多只有七个人能幸运达成天国之旅。

虽然机率少得跟如今城里人买彩票中大奖一样可怜,但人们还是爱凑这个热闹。最鼎盛的时候,云贵高原一带在初六前后天天都有寨子组织“车七姊妹”活动,让忙碌了一年的人们与神灵共娱。

拉奎祭司17岁那年的正月初七,在师傅的授受下,想去天上一游的姑娘小伙子们早早收拾停当,一个挨一个在绿度河坝边坐好,不想就在拉奎和师傅持咒念诀准备正式开始之时,一帮穿绿戴红的大人小孩不由分说闯了进来,呵斥他们乱搞迷信活动,他们几脚踢翻地上的酒碗,还没来得及燃烧完的香火被噗噗噗踩灭,烟尘四起,整个河坝一片狼藉。

谁都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,但师傅老糊涂了,一时气急败坏血气上涌,竟指着那帮人的眼睛鼻子教训了一通,还没得两分钟的痛快,就已惨遭围攻:那些人歪眉斜眼地打量他一阵后,不知道是谁先一棒把师傅的冠札帽打掉在地,引发一阵哄笑,还不解气,又有人去把帽子挑起来,故意拿到大家眼面前左摇右晃,嬉笑着扯散、撕烂,冠札帽上绘的道君、老君、玉帝、灵官、元帅。年轻的祭司吓傻了,眼睁睁看着师傅痛苦地蜷缩在地,嘴里涌出来的鲜血染污了法袍和绺巾。没过几天,那些人又来倒腾师傅的家,再一次把师傅气得半死不活才一哄而去。势单力薄的拉奎哪里是人家对手,咬牙切齿上前才帮师傅抢得半部法书。个把月不到,师傅就蔫蔫缠缠地去了,临死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嘱咐拉奎,从今往后除了死者家属请去主持安埋送葬,再不许行其他任何法事。

抱着师傅渐渐冷却僵硬的身子,拉奎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,在空荡荡的深夜像只无家可归的野猫。闹灾荒那年,老爸老妈吃观音土哽死的时候,拉奎也没这么伤心。没车成七姊妹,为师傅送葬成为拉奎祭祖人生的第一场法事,低眉垂眼唱诵着巫辞,瘦弱的身子在空荡荡的法衣中难以抑制地颤抖,发誓这辈子再不车七姊妹。

师傅走后,萆罢寨后来仍时兴正月玩年,但从此再没车过七姊妹。近年来,大家在正月里打牌、玩手机、搓麻将、看电视,娱乐的东西越来越丰富,越来越闹腾,早就把以前的老规矩忘到了九霄云外。如此很多年过去,又仿佛只是抽杆土烟的工夫,时间一哆嗦就到了猴年马月,拉奎祭司眨眼间也成糟老头子了。

五十来个年头,萆罢寨的万事万物,包括那些桃花色的女子们都像天上云朵不断长大、变幻、挪游、消逝,拉奎祭司却像寨边孤独守护乡亲平安喜乐的土地神,节庆时有檀香有冥纸,热闹热闹,平日里都是不声不响,黑灯瞎火的。人家打光棍的着急上火,他却自虐似的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。如他所愿,从没有一个媒婆踩过他的门坎,也从没有一个女人来打扰他的生活。拉奎不觉得寂寞,闭上眼,一大帮神兵鬼将,想看谁看谁,想和谁说话就和谁说话;一睁眼,满脑子全是一个叫花远的女人。这个女人不知何年何月已经在脑壳里长成一路的巴地草,扯不完,踩不死,烧不尽,到现在已长成草精,恐怕除非他魂飞魄散或者被挫骨扬灰才能跟着一起消失了。

叫花远的女人住河对岸的山那边,他从她蹚水嫁过去后就没有再见过她,也没想过要去见她。有些分别,距离就像生与死,像阳间与冥界,隔条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河,不该相见,也难相见了。反正他记忆惊人,成千上万句的巫辞口诀可以滚瓜烂熟,何况一个心上女人的模样?所以,见和不见都一样,他甚至觉得她就是他的影子,从来没离开过,只要有星星有月亮有灯光照在头上,立马从他身体里钻出来。

所以,怎么能不饶恕拉奎这些天来犯的糊涂呢?努努的身子骨,简直就是她妈妈花远脱的壳壳。这副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如花容颜,云朵似的飘到他烂木门前那天,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。

二十多天前,是即将过年的腊月二十四。萆罢寨家家都在准备办年货,推豆腐,打糍粑,杀年猪……外出打工的基本上在这一两天赶回来,平日冷清清鬼村一般的寨子终于因为有了烟火气而多了几丝人气……过不过年对于拉奎来说没有什么区别,一个人的年,实在没什么好过的,烧点香纸,拜下土地,祭祭师傅、祖师爷,鞭炮都懒得放,那是崽崽们爱玩的把戏,随便炒点回锅肉,打点酸菜米汤,就算应付过去了。

奎伯伯,你还认得我吗?

那天,自称努努的女孩拎着大包小包走到拉奎家门槛边,笑得人畜无害。

奎伯伯,我是努努,河那边的,刚从深圳打工回来,快过年了,给你带了点东西。

来人丝毫不在意拉奎因极度惊讶而僵住的表情,嘴里说着时,曳地碎紫花冬裙已拂过门坎飘进屋里,大包小包全摊放在一派狼藉的饭桌上,见主人站在门坎边发愣,反像主人似的把他拖进屋子里。

奎伯伯啊,有件事我想求求你,你一定、务必、千万、必须要答应我,好不好?

奎伯伯,我听说你会车七姊妹,是我妈妈讲的。努努的叙说里,双眼里笑意都是满溢的。

奎伯伯,求求你带我车七姊妹。一次,只要一次就可以!努努的恳求里,溢出的笑容可以掬得起来并喝下去。

奎伯伯,你要是不答应,我就赖在你家里不走啦。努努甜美美地威胁着,让他感觉到刚才不小心喝下去的笑容,迅速在胃肠里翻江倒海。

你不说话,就是答应啦哈!一通软硬兼施的话语下来,努努的两个小拳头已经配合着捶上拉奎的肩背。

好吧,你去问问寨里的其他人,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想车七姊妹,那就算了。

腊月二十九,过年前的一天,拉奎终于招架不住努努一波又一波糖衣炮弹的轰炸,点头答应了下来。依他的判断,再不顺遂这鬼丫头的愿想,就不消想过个好年了。缴械投降的拉奎祭司内心明白,车这场七姊妹,不光为努努,也为自己。这场法事本来应该是他出师后做的第一场法事啊,可惜被搅了局,从此就钉在心里没办法扯出来。

答应了努努之后,拉奎祭司莫名地紧张、兴奋,竟感觉有种同伙作案的嫌疑,一颗心,返老还童回到刚刚习成祭司的17岁。

3

拉奎祭司将在正月十四这天车七姊妹。

消息不胫而走,在不到千人的萆罢寨荡起不大不小的波澜。一个坚持多年、后又被遗弃多年的法事重新回到萆罢寨,竟俨然男人女人的久别胜新婚。让拉奎祭司感到意外的是,有些年轻人原本年前就订好返城车票,打算过了初六就回城打工的,为了看稀奇居然把车票改签了。

“真是谢谢你!大家伙都在,正月才像玩年呢。”在村子的古井边,碰到几个女人洗菜,迎向祭司的脸和话语全是满满的笑意和感激,“以前听老辈子们讲过车七姊妹,说特别神秘好玩,这么多年终于得见了。”

“可不是,有老有小才像是人住的寨子,以后最好年年都来车七姊妹,让孩子们在村里多留些时日,不然年都还没送,寨子就冷清清的了。”另外一个女人说。

拉奎表情淡然地应着,心里却着实高兴。悲哀的法事和喜悦的法事,原来竟有天与地、冰与火的差别。这么多年,他帮人家做的一直都是安魂送葬,人们也只有到亲人逝世时才会想起他的存在。突然想起惨死的师傅,要是能知道现在再没人辱骂、批斗他们祭司,甚至还开始喜欢和需要法事带来的快乐和美好,不知道会有多高兴?

一切准备工作都很顺利,老天爷也赏脸似的天天给个笑脸,一些性急的蒿菜、地地菜紧跟着绿了头发青了胳膊腿。每增加一个想来车七姊妹的人,努努都要来和他商量,并带上从城里买回来的各色零食和他一起分享。

城里的东西味道稀奇古怪,拉奎吃不惯,总是象征性尝两口就退给努努,然后卷根草烟吐起烟圈,在烟圈里半眯着细眼看努努无时无刻都在微笑的脸,陌生而又熟悉。到下个月就满二十一岁了,拉奎知道努努的生日,确切说,作为祭司的他有灵力记住身边所有人的生日,也能感应到他们的去日。看着努努嘴唇边带个灰痣的脸,鲜得像山岭里打着苞的油桐花,盈盈的身子犹如绿度河里的水藻,拉奎有时竟会没来由地担心:怎么能把她妈妈的好相貌都给捡全了呢?一朵花生得太好看,哪只蝴蝶蜂子见了都想凑上前叮一把,遇到不懂得怜香惜玉的,直接掐断据为己有,分分秒秒就败了。她的花远妈妈要不是生得过于招惹人爱,就不会发生那件事,而她可能就是他的女儿了。女儿,爸爸,他从没想过这些个称呼会和他扯上半点关系。因为努努的经常光顾,拉奎喜欢上了烤火扯家常的夜晚。

有一夜,不管拉奎怎么撵,努努硬赖在火坑边不肯挪窝,非要他摆个龙门阵不可。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,但凡拉奎说出一条拒绝的理由,努努都可以立马接上十条让拉奎听了觉得拒绝就是罪过的根据。摆龙门阵对于拉奎来说不是难事,因为记忆好,数十年前师傅讲给他的故事他一个都没忘。刚一开头,努努就听迷了。

是个天上人间的故事,说有位女子到了婚嫁年龄,因为提出要把年幼的弟弟带上一起出嫁,一直找不到婆家。那时有“婚姻一动,不嫁阳就嫁阴”的忌讳,不久姐姐便被鬼娶去了天国。姐姐“死”后,弟弟太过思念姐姐,想办法到处找姐姐,最后在半天云找到了,正当两人又惊又喜拉家常时,鬼姐夫突然回来了,姐姐害怕男人对弟弟不利,赶紧叫弟弟躲起来,没想鬼姐夫还是闻到了人体的腥味。在鬼的嗅觉里,所闻到的人的气息,就像人类闻到尸体腐烂变质时的味道一样厌惧。姐姐几次搪塞,最终还是瞒不住,只得向男人哭诉了实情,没想鬼姐夫竟非常宽宏大量,让她赶紧叫弟弟出来相见。在姐姐、姐夫的盛情款待下,弟弟在天国住了几天几夜,回到人世,已是数年过去。弟弟在人间娶妻、生子,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姐姐,等他带着妻儿想再去找姐姐时,才发现通往天国的路不知何时已经封闭,再也找不到亲爱的姐姐。

“我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是真的。”努努说。眼里含着泪水,嘴角却还保持着芙蓉花一样的笑容,“奎伯伯你带我们车七姊妹去游的天国,是不是就是故事里说的半天云,到了那里是不是就能找到死去的人?”

拉奎点头说是,并告诉努努说,之所以能带她们去半天云,是因为天门会在正月里洞开,师傅传授下来的口诀能引带她们抵达那里,只是,能带去的只有魂魄,人的肉身已不能再像故事里的弟弟那样跟着去,一路上必须紧跟着他,千万不能走失,更不能逗留在那里。

“走失了会怎样呢?”

拉奎肃起脸,郑重其事地警告一脸懵懂的努努:人的灵魂千万不能离开肉身太久,真是失落了,肉身就会像没有汁液的落叶很快腐坏。

“奎伯伯,这个世界上,除了我妈妈外,就是你对我最好啦。”努努说完,拖过板凳和拉奎挨着坐在了一起,轻轻靠在他肩膀烤火有好一会,后来又跑到拉奎身后将他的头和肩膀环抱住,竟似把他当作生身父亲般来依恋和敬爱。

那个温软的亲近方式将拉奎拽入浓稠的幸福之中,全然忘了车七姊妹的危险。

4

泛着粼粼月光的流水底,满是生着苔藓滑溜溜的河石,曾经咬牙切齿发誓永不涉足的绿度河,拉奎走得东摇西晃,胆战心惊。

还好,有惊无险过了河,只是心里的不安有增无减。走在去往寨子弯弯扭扭的水田埂上,拉奎继续努力集中心神,生怕一脚走歪摔到水田去。徐徐向上的田野在月光下荡漾着清冷冷的光,回头再看河对岸自家屋子,已缩小得像个鸟窝。弯弯拐拐的田埂把拉奎的心也绕得千回百转,一辈子走过的路连起来都没有这个时候的田埂长。

正月十四的夜风冷得渗骨,空气中裹挟着春节里尚未消融尽的鞭炮硝烟味。见面了说什么?碰到村里人怎么解释?这么多年,他们从青梅竹马到鳏夫寡妇,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从来没真正断绝过。拉奎把过河时挽起的裤角卷下来,然后站直身,迎着风,把额前头发抚了又抚,感觉这样可以让乱麻似的心绪和头发一样平顺。

“是……是你吗?”田埂尽头,人家屋檐下一处黑影突然发出声音,把拉奎给吓了一大跳,不过很快辨识出声音的主人。

“咳!咳!”拉奎清了清嗓子,顺带用它代替了回答。他还没准备好,这样的见面方式太突兀了。

“真是你?”疲惫沙哑的声音颤颤的,低低的,在夜风中稍不注意根本捉不到。

没错,是她,努努的妈妈。即使是在黑暗之中,他仍能清晰辨见那副寒塘似的眼神,恨恨的,戚戚的。

“嗯,我来了。”

说完,拉奎故作轻松地打量着面前的房屋,不敢马上与对面的人对视,哪怕全世界只剩下天上月亮和他们两个。这么多年了,他在河那边无数次偷偷眺望的屋子,冷漠地嘲讽着他的懦弱孤单,也藏纳着她的悲喜忧欢。而今,却给了他们不无好意的安排:眼前这屋子,和周围其他人家隔着几丘田,非常清静,便于隐蔽接下来几天里他的行动——虽然救人要紧,但该避的嫌还是必须得避,他不想一寨子的人在他们背后唾沫纷飞,更不想给人制造毁损花远名声的机会。

没有风,梦花的香气在四周蹑手蹑脚地走动。很快,拉奎在月光中找到了那些叫梦花的植物。原来她嫁为人妇后,心性不但没有改变,反而变本加厉地在院坝边种满了它。这花也真是怪,再寒冷的天气,没有绿叶的陪衬也能开得如梦如幻的,一点都不寒碜。捕捉并抓牢了这点,拉奎突然觉着,他和花远之间隔着的所有东西都不存在了。

“这花还是那么香……那个,那个努努现在怎么样啦?”拉奎凑到梦花前闻了闻香,好让自己不必看向花远,同时把话引入正题。

“睡了。今天白天前前后后来了好多人,帮着出主意,想办法,说了一天的话,嗓子都快冒烟了,把她也折腾老火了。”

“唉……我……都怪我……”

“不怪你,是这孩子自找的。她心里苦,我知道。”声音很低沉,但话音冷静得真切,像狂风中的韧草,有着异样的坚强。“哦,到树这边的凳子坐吧,拿边上布垫子垫一下,夜晚石板凉。”

“花远……对不起……过年前她来找我,我就看出是你女儿,可我、我……”

“真不怪你。我的女儿我晓得,你别看她一天笑得没心没肺,心里恐怕苦得要命,你带她去天上,还不像现在喜欢在外面打工找钱的,一个个去了就不想回来了,我今天想了一整天,琢磨着肯定是这个理。”

“这些天来,她看着很开心啊,能有什么苦呢?”

“嗨,笑得好看又怎样。”

看真切了花远漾着月光的眼,拉奎的心隐隐作痛,抬了抬手,又黯然缩退了。脑里闪现过二十多年前的画面,大红绣衣的她坐上迎亲的花船,笑得像古书里说的沉鱼落雁倾国倾城,却从此和他不相往来。他能体会,当心里越苦,越想表现自己有多开心,高兴的时候,却特别想哭。大半辈子来他孤身一人享受到的好处,可不就是不需要看谁的表情做事,也不需要为谁制造虚假的表情。

“别担心,我保证,一定把她失落的魂魄赎回来!”

“也只能靠你了……能赎得回来的吧?”

“有点难……不行的话,你就把我给宰了吧。”

“要你的命干吗,我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……”女人懒懒的弱弱的声调,在拉奎听来似针锥,来之前预备了一肚子的话,全被封锁在喉咙里,吐不出来咽不下去。

“好好的,怎么会出事呢?”

“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那天本来,本来……我……努努……”拉奎抬起头,不提防正撞上花远的目光,心头一慌,大脑指挥不了舌头了。

拉奎想说,花远,这几天来有你家努努陪着,我特别开心,车七姊妹那天更是开心。但现在,怎么可能再说“开心”这个词?那天,阳光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像五六月间刚开的向日葵,努努和她的女伴们个个穿起新衣新鞋,银八宝银披肩银耳环叮叮咚咚地招摇过寨,人到哪响声滚落到哪。那天的绿度河坝到处站满萆罢寨的大人小孩,热热闹闹等着看新奇……一切都很顺利,他唱诀口诀,引领着如花如玉的姑娘们过了阴阳桥,到了半天云,然而奇怪的是,天国之旅结束,一起车七姊妹的人们在揭开蒙于脸上的黑帕后,一个个犹如美梦初醒,唯独努努还在迷醉。一开始他还以为努努故意逗大家,等他死劲掐她的人中、虎口,所有法子都使了出来,努努还是一具目光呆滞的木头人时,他才知道努努真的失落魂了。

“我知道,那天我也在。”还好,花远的回答,解了他的围。

“你别担心,一定有办法解的!”再次口气说得十二分坚决,其实依然没几两底气,“只是,你也知道,我们只有四五天的时间,过了这两天,魂魄怕就找不到回身体的路了。”

“天国是不是真的好漂亮,所以努努不愿回来了?”花远幽幽地问。

“确实漂亮。”拉奎皱着眉头答。

“有多漂亮?”

天国有多漂亮呢?这不是笨嘴笨舌的他能描绘的。再说,能用语言描绘的,也就不是天国的漂亮了。天国再漂亮,只要你在地上,我也不想去,去了仍想着要回来。拉奎在心底这样暗想,但嘴上说不出,只能回一个苦笑。

“你明天白天把努努喜欢的在意的东西找好,晚饭后,我就过河来。我们一个法子一个法子地试……”拉奎又向花远交待了几个事情,在冷凉起来的雾气中,才小心翼翼踩着被月光铺白的田埂走上回程。一路上,拉奎不敢回望,只是想:月亮请等我一下,让我过了河你再回家。

5

熬到天色将晚,各家次第亮起昏黄的枣红的光,拉奎再次渡过曾誓死不过的绿度河。

花远刚喂努努吃好饭,正用手巾细细揩去努努嘴角边的油渍。见拉奎来了,便让他帮忙照看努努,自己则去屋后找几个干树篼烤火。努努家的院坝铺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,因少人走动边上已生起一层薄薄的青苔,努努在那里走得像个有脚无手的稻草人。

“努努,还认识奎伯伯吗?”

“嘿嘿,嘿嘿。”努努笑,笑里没有任何内容,脸上的涟漪像微风划过的死水。

“努努,石子滑,会摔倒的。”他走近前抓紧努努的左手,没提防抓得一手的冷,惊心动魄,皮肉的柔软似乎全换了尸骨的僵硬。

“天黑了,我们的努努也回家了好不?你想要什么,奎伯伯都去给你找拢来。”

努努没理睬他,空着的右手上下晃动,好像是站在河流之中把水掬抛上天,嘿嘿嘿地笑个不停。

没过一会,花远背着干树篼回来了。拉奎连忙上前几步,帮着把竹背篼卸下来,再把背篼里的干树篼抱到火坑里。做这些的时候,两人是默契的,也默契地一起沉默着,等到月亮在窗棂上亮起,树篼被引燃,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,屋里仍然安静得可以听清楚老鼠在楼板上来回乱窜的脚步,啃苞谷粒时嘎嘎吱吱的声音也纤毫毕现。摇晃的光亮里,两人埋着头烤火,任熊熊大火灼着眼睛,却都不敢抬眼看一下对方。

当花远往火坑里添到第四个老树篼,倚在躺椅上的努努终于呵欠连天,一会便在暖得可以融化人骨肉的火坑边睡去。拉奎转过身埋低头细细审查着熟睡中努努的脸,试图在这张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忘要微笑的脸上看出一小丝破绽。没有,笑容依旧很完美,被火光烘成了一朵燃烧的云。计划终于可以开始了,花远起身去拿东西时,拉奎仍一直盯着努努看。人只有在睡着时才会卸掉所有防备和伪装,向外裸露自己的本来心性。不知道为什么,拉奎突然羡慕起努努看似婴儿般无忧无邪的脸来,就这样笑着睡去吧,强过像他这种一辈子想哭却硬要装笑的清醒人,可是,怎么能再继续这样笑下去呢,得赶快把她的魂魄追回来,让她重新恋上活着的乐趣。但凡美丽、青春、财富、自由、爱情……只要能吸引努努的魂魄归位,用他的生命做交换都可以。

黑暗中传来老鼠四下逃窜的细碎脚步声,怎么会有这么多老鼠,莫非是他家以前杀猪太多招惹来的?她一个人怕不怕?拉奎皱起眉头,肠胃位置没来由的一阵绞痛。正想着,花远已按昨晚他的吩咐,把所有想到的努努最喜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,可能是上下楼梯急了,胸脯起伏得厉害。拉奎心神一荡,赶紧又埋头看火。

“这是我的嫁妆货,努努最喜欢的耳环,一直舍不得戴。”花远把手中的绣花手袋解开,最先拿出一对灼着银光的耳环,手中的耳环由细细的银丝粘连缠绕组成一只凤的样子,羽翼处层层叠叠、一摇摆便灵动生姿。

“确实招人喜欢,好看!”端详着手掌心的凤形耳环,拉奎心脏又是一阵绞痛。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年的那天,他躲在绿度河边的一艘破船上,透过篷子的破洞,还有蒙在眼眶的泪水,他看到花远就是戴着这对凤形耳环出嫁的,在怒放的爆竹声中走得花枝招展。后来,婚船御水缓缓滑向对岸,花远嫣红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越去越远,再看不见,他紧紧攥着斧头的右手还在抽搐似的颤抖——他拉奎终究还是只豁不出去的缩头乌龟。她被奸污的那天,他没敢兴师问罪;她含泪决绝嫁了,他也没胆量实施劫亲,在脑中演习了千万遍的私奔场景最终分崩离析。

现在,不知努努还有没有福气戴上这副精致的银耳环,坐上迎接她的大红花轿呢?

“这花花书包,这蝴蝶鞋垫,这,这,都是努努最喜欢的东西,这是努努爱读的书,……”

拉奎接到手中借着火光一看,不禁讶然。《孙子兵法》《三十六计》,真看不出来,一个清秀天真的女孩竟会喜欢看这些工于心计的书。

花远看出了拉奎的疑问,说道:“努努的性格一直像个男娃娃,说长大了要保护我,不准任何人欺负我,特别是……”

花远没再说下去,拉奎也已洞如观火。

“对不起,花……”

“我们不讲这个了,你说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吧。”

“好,不讲啦,你和你女儿多讲讲。”

“和她讲?”

“她的魂魄现正在四处游荡,可能听不到,也可能听得到,所以一定得讲真心话,能震动到她魂魄的话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琢磨琢磨努努的性子心思,看她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,最好是她最近的事情,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,才好想法子喊她回来。”

“好……努努,乖,过来,让妈妈好好看看你……努努你莫贪玩,赶紧回来,回来,好不……”在努努嘿嘿嘿的笑声里,母亲把女儿的手攥得铁死紧,“你不是喜欢这副耳环吗?还记得不,有次你把它偷偷拿出来戴,被我狠狠打了一顿。不是妈妈舍不得,妈妈是想给你收好起,以后做你的嫁妆。现在,妈妈改变主意了,这就送给你。来,你拿着,戴上!”

努努的眼睛突然徐徐睁开了,看得拉奎心头狂喜,满以为努努醒了过来,但细一看,大大的眼珠子黯淡无光,像半死不活的鲤鱼眼。

“看来没用,要不再试试这个。”花远埋头揉了揉眼睛,再抬起头时,竟在拉奎瞳孔里看到仿佛刚从草木灰堆里爬出的自己。“努努,你看看这个,这个是你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哩,妈妈知道你一直想忘了它,但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,对不对?”

花远的声音已经哽咽,但努努还是呆如木鸡,拉奎再度成为努努往事唯一的听众。

“妈妈真后悔,生你到这个世上来。”花远把女儿的手抓起按到脸上,眼泪继续流得不声不响。“还记得那天早上吗?你爸他不拿钱给你报名,我拿借得的钱给你,也被他缴走了,说你是赔钱货,我只差没给他磕头跪下了,我知道你比我更恨他,他一天就只晓得杀猪卖肉……你还记得吗?你本来已经拿着钱出门,但你又回了来,你看到你爸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拽到地上暴打,逼我把给你的钱要回来,不然就要了我的命。我不答应,他掐着我喉咙,我挣扎着叫你快跑……”

拉奎的心揪着,不能说话,也不敢说话,这么多年关于这个女人以及她所有的事情,他总是过耳不忘,既然这么多年一直沉默,现在也只好继续装哑巴,付不出行动,再美好的语言都是寡白的。

“我万万没想到的是,你跑进屋来,一把抓起桌上的杀猪刀,哐当一声砍到饭桌上。你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冲你爸喊,像是你积存了十多年突然一下子爆发的声音。你取下肉板上的杀猪刀,指着你爸脑门说,别打了!我不稀罕你们的烂钱!爸,我现在还叫你一声爸,你要再敢这样欺负我妈,小心我找人收拾你!这都是你说过的话,你还记得吗?当时我和你爸都被震住了,第一次看到你对你爸抡眉鼓眼,就像凶神附身一样。你把你身上所有的钱狠狠地砸向我们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你知道吗?那一刻妈妈多么为你自豪,妈妈当年如果有你一半勇敢,就不会一错再错了……妈妈向你保证,只要你醒来,妈妈砸锅卖铁都送你上大学,好不好?你回答我啊,好不好?”

看着对面自始至终麻木的微笑,拉奎皱起痛苦的眉毛,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几近歇斯底里的人的衣角,说:“能不能和她说说现在?你说的这些事,都过去那么久了,恐怕孩子自己都忘了……”

“她现在在意哪样,我真……”花远双手捂住嘴鼻,一会,眼泪从指缝间滚落了下来。

“莫急,你再好好想想……对了,努努那么恨她爸爸,会不会是她不想醒转来的原因?”拉奎问。

“应该不是,她爸爸后来已经被她彻底震住了。前两年,她带了个男朋友回家来,她爸从此脾气就收敛了很多。她告诉她爸说,她男朋友在公安局工作,专抓那些作奸犯科的。”

“那……那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,努努她怎么会晓得?”

“几乎都是公开的秘密,瞒得住吗?”花远脸上荡起的笑,看得拉奎像被刺梨篷扎了个千疮百孔。“这个崽崽心思重,睡眠不好,有次我做噩梦说梦话被她听到,醒来才发现她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挨在我身边,泪水浸湿了枕头。她问我为什么不报案,我说报了案你还有家还有爸爸吗?她再不吭声了。很多年以后努努才说,妈妈,如果这是你想要维持的生活,我就不破坏它了。”

拉奎埋低头,闭上眼睛,任身边漫阔的黑暗向自己围攻而来,步步紧逼。

是的,二十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想的,并这样做着。心里再多痛恨悔恨怨恨,他悉数收受,从未想过要去打扰,以爱的名义去伤害。法术再高明的祭司,都是捉得鬼却又还得放了鬼,不敢违背世代相传的规矩半步,有什么法子呢?

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努努就跟着大海走了,直到这次过年才回来。”

“那个大海真是她男朋友?”

“男朋友还有假?”

“我总觉得有点奇怪,努努是个打工妹,人家在大城市有正式工作,还专门管那块工作的……”

“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?我们家努努配谁都不差!”花远面上有些忿然,“我看见了,我们都看见了,他们的手牵得那么紧,每天脚跟踩着脚跟,影子挨着影子!努努的性子我知道,她会为了我,专门挑个这样的男朋友来收拾她爸!”

“对不起,我说错话了。”

“呃……经你这么一说,回想一下确实是有点奇怪,从那年到现在,努努就只带他回来过一次,之后不是说在执勤,就说是在加班,再没有来过。”

“是不是两人在闹别扭,所以努努才不想回来了?你没见天天电视上演的,现在的年轻人啊,谈个恋爱,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。”

“要不我们想想办法找到大海?”

“总之得先弄清努努为什么要来找我车七姊妹……努努学你,表情做得太好,没有人能看穿你们的内心。”

“努努和我不一样,我们的年代不一样,性格也不一样。再说,我怎么会看走眼呢?眼睛,表情,作不了假……可惜他们没住几天就走了,说是临时接到什么紧急任务。”

在花远寂寥的叙说里,寻找努努魂魄的第一夜不得不宣告徒劳了。

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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句芒云路,本名龙凤碧,年3月生,贵州松桃人。鲁迅文学院第二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。有小说、散文散见《民族文学》《贵州作家》等报刊。曾获第一届铜仁市政府文艺奖、第四届《梵净山》年度文学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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