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文｜市井财经专栏作家王元涛
美国的特朗普，法国的马克龙，作为政治新势力，都有浓烈的独行侠色彩。
他们意外登上权力的顶峰，给世界增添了变数，给未来增加了悬念。
即使我们对这些宏大问题没什么兴趣，至少也不该忘了，围绕他们，坊间诞生过数不清的搞笑段子，没少让我们从中寻开心。
韩国本来也有机会出产一个特朗普或马克龙式的独行侠领导人，从而冲击老旧的政治格局，给国家和国民带来新风，给邻国关系带来新机会。
而且，这匹资质不错的黑马，还是中小企业主出身，他对大企业的态度，让那些趾高气扬的超级大财阀们日日夜夜心神不安，可以说，他的出现本身，就已经相当挺大快人心了。
只可惜，因为接连的决策不当，这匹黑马似乎越跑越慢，离主赛道也越来越远，让人不禁扼腕叹息。
他的暂时受挫，固然主要基于政治失误，但是，政治与商业从来不分家，因此，综合分析他的进退得失，对于有志于商界的人来说，同样具有启示性。
这匹黑马，名叫安哲秀。
1
如果一定要拿中国的情况做比，那么安哲秀有点像罗永浩老罗，都是深受年轻群体的拥护和爱戴，都想靠铁粉和骨灰粉打天下、坐天下、吃天下。
其优势在于，登高振臂一呼，应者云集，启动成本相当低。其风险则在于，个人魅力带来的光环效应，非常像彩虹，光鲜夺目时真是光鲜夺目，可一旦云浓风劲，也会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当然，安哲秀出道要比老罗早多了。年，国际互联网起步没多久，他就创办了一家杀毒软件公司“安哲秀研究所”。
那个时节，全世界范围内，以查杀电脑病毒为主业的企业，连他在内，也不过区区四家。这就可以证明，安哲秀的商业眼光与远见，十分了得。
早起的鸟儿有虫吃，因为这种先机带来的巨大优势，让安哲秀研究所的产品在韩国赢得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市场占有率。如果在美国，这恐怕就要遭遇反垄断调查了。
当然，那时的杀毒软件市场本身规模并不大，就算占有率百分之百，他也依然还是名副其实的中小企业。
但是，三十三岁年纪，高科技创业，白手起家，技术为王，不靠权贵，不求银行，有这几项元素，就足以让他被年轻人视为楷模和英雄了。
而且，最关键的是，他并不是一个只知闷声发财的理工男，他非常喜欢就各种社会问题发声，发出来的声音还挺在理。
他批判贫富不均，他攻击大企业是动物园，中小企业被他们当成圈养动物加以压榨，一个不听话，就拿鞭子抽。
攻击富人，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，都非常容易讨好民众，安哲秀的名声开始溢出企业圈，进入社会公共领域。
而且，在他身上，还有特别适合讲故事的素材。
首先，他毕业于首尔大学，这所学校，在韩国排名第一，每一代年轻人中，都只有百分之三的秉赋优异者才能考进去。
其次，从本科到博士，他读的是医学。就是说，他原本是医生，负责治理身体的病毒；现在他作为成功的企业主，负责治理计算机的病毒。
那么再进一步，运用他的智慧与能力，去治理社会的病毒，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？
这么有逻辑美感的一个事业演进链条，让很多人兴奋不已，忍不住对他大声喊话：你还犹豫什么呢，赶紧出来竞选总统吧！
这种社会呼声一度非常高亢，安哲秀听到了，相信了，也动心了。
2
但安哲秀可不是轻率的人，他知道跨界需要投资，搞政治需要付出成本，于是，他开始在多家知名大学担任教职。
表面上看，他似乎在韬光养晦，实际上，是在寻找和培养干部。
长年做企业的经验告诉他，人的因素是第一位的，没有人的贮备，一切梦想与宏愿，全部无从谈起，无从落实。
年，首尔市长换届选举，安哲秀认为时机成熟，决定出马。9月2日，他正式宣布参与竞选。
首尔作为韩国唯一的超级大都市，人口占全国的四分之一，因而，能管理好首尔，也就具备了统治全国的资格，这是韩国人的共识。
李明博当年，就是从首尔市长位置上出发，最后成功当选总统的。
安哲秀出马的消息一经宣布，引起粉丝一片欢腾，他们奔走相告，举杯相庆，主题只有一个：韩国政治终于出现新力量了，那些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政客们，今天你上台，明天他上台，不管怎么选，本质上全一个味儿！
现在有了安哲秀，无党无派，无牵无挂，首尔甚至韩国，必将迎来一个新天地！
可是，仅仅四天之后，9月6日，安哲秀突然含泪宣布退选，呼吁粉丝转而支持另一位候选人朴元淳。
大部分粉丝被这种过山车一样的变故闪了一个跟头，但轻微的迷惑过后，他们也理解了安哲秀的选择。
当市长，并不是他的志向，入主青瓦台，才能真正为国民谋福利。
因此，为了长远的未来，安哲秀愿意暂时委屈自己，牺牲自己，与另一位候选人朴元淳达成了幕后协议：这一次，安支持朴选市长；下一次，朴支持安选总统。
善良的粉丝们很容易想通：对呀，如果这一次当选了市长，明年就没有机会参选总统了。
于是，他们热情不减，干劲十足，大家齐心一努力，还真就让朴元淳赢了。
3
转眼一年后，韩国迎来大选，安哲秀摩拳擦掌，霍霍有声，粉丝们都知道，大干一场的时候到了。
安哲秀的主要竞争对手，第一个是朴槿惠，立场偏右，代表保守势力，因此支持者多为大财阀，以及中老年人。
第二个是文在寅，立场偏左，支持者以劳工阶层和低收入者为主。
而安哲秀作为打破传统格局的第三方势力，其优势在于，对城市白领及新生代年轻人有极为强大的号召力。
三足鼎立，安哲秀并不是全无机会。
只不过，韩国的年轻人有个毛病，就是不关心政治。
每次大选，他们的投票率都相当相当低，这对安哲秀最为不利。
因此，安哲秀面临的最大挑战，就是唤起年轻人的参与热情，让他们在政治活动中找到乐趣。
于是，他脱下西装，换上牛仔衣，带着与自己投契的摇滚乐队，深入首尔大街小巷，远赴韩国矿山农村，用音乐秀的形式，寓竞选于娱乐，深情召唤年轻人。
竞选热火朝天，气势日日看涨，朴槿惠阵营和文在寅阵营一时陷入恐慌。可就在竞选前一个月，安哲秀突然又含泪宣布退选，呼吁粉丝转而支持文在寅。
瞬间，韩国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，一片静默。
对于安哲秀的绝大部分粉丝来说，上一次退选，让他们摔了跟头，没关系，爬起来就好了。
可这一次退选，却像火山喷发了一半，生生憋了回去，其后果是什么？是整座山体的彻底崩塌！
必须承认，这次退选，是安哲秀的重大败笔。
追随者表层上的不满是：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，都有自己的主张，你凭什么总把我们当礼物，送了这个又送那个？只因为我们喜欢你，你就可以不问我们的理念，让我们随随便便投票给你推荐的人？
安哲秀推荐文在寅，当然也是幕后交易的结果。
不管文在寅阵营给了他什么关于未来的承诺，这种交易行为，都严重败坏了他原本的独立形象。
他似乎忘了，这种独立形象，才是他最大的看家本钱。
因此，追随者的深层不满就是：我们希望看到一个真正的猛士，打破现有弊端，冲决一切勾兑，把原有的灰暗政治势力一扫而光。
可是你呢，却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参与勾兑，明显融入了现有的政治利益集团。
如果你说，这一切都无法避免，那么，我们又何必选择你呢，比你有经验的政客大把大把的到处都是啊。
相比之下，美国的特朗普，就用一种坚定的独立姿态，做出了背水一战式的正确选择：我就是外行，我就是搅局者，我就是不和任何现有势力妥协，可是，选民们喜欢的是这个，谁能奈我何？
因此，面对年大选，安哲秀唯一正确的选择，就是直接参选，无视一切党派，打破一切规矩，拆毁一切藩篱，这才是韩国年轻人想要的。
成，固然会造就韩国版的特朗普；败，也会继续被数代年轻人视为英雄。
经历过光荣的失败，即使你再退回市场，经营任何买卖，也都会赚得盆满钵满，比做锤子不成又做坚果的老罗，不知会风光多少倍。
4
总结安哲秀的失败，至少有两条大教训。
第一条，他忘掉了初心，而且这一点被客户发现了。
选民就是客户，你本来答应他们，要替他们表达诉求，抑制大资本独占，改善贫富不均的现状。
可是现在，你却开始算计起自己的好处来了，而且又做得十分笨拙，一眼就被客户看出来了。
第二条，他没有牢牢抓住客户的核心诉求。
客户本来想要的，是一个草根英雄，没人期待你进入现体制，一本正经地搞政治。
如果最后你是用勾兑手段当选总统的，那又怎么可能指望你用公义心与经商脑，给政坛吹来一股新风呢？
这样，粉转路，路转黑，安哲秀不久就发现，他已经莽莽撞撞地耗尽了自己大部分的人望资源。
年5月，因朴槿惠总统遭弹劾罢免，韩国提前举行大选。
这一次，安哲秀终于没有再上演退选的戏码，而是乖乖地把总统竞选流程完整走了一遍，最后得票率为百分之二十一，排名第三。
要知道，在这个时间点，因为受朴槿惠亲信干政丑闻的严重拖累，偏右保守势力几乎已经溃不成军。
可是，在如此不利的形势下，他们推出的竞选者洪准杓，还是赢了安哲秀三个百分点，排名第二。
这就证明，安哲秀从政第一季，已经彻底失败。
安哲秀生于年，目前不到六十岁，在政治上还有展开第二季的机会。
只不过，从此，他不可能再指望拥有独立黑马的优势了，只好身陷传统政党政治的泥淖，用大炮加坦克，一步一步推进阵地战。
这个套路，相当于让今日头条去办报纸，让爱奇艺去开电视台，说有多艰难就有多艰难。
王元涛，吉林人，曾任韩国《亚洲经济》总编辑，著有长篇小说《我的朋友孔丘》及《汉城汉城》等。现居深圳。本文为作者独立观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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